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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饮江湖客》第九章 招摇过市怒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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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张养浩曾在潼关怀古中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道出了世间的种种不公,朝廷对百姓的重重剥削,不免让人落泪叹息。但这也只是张尚书见到的苦楚,与普通百姓而言,战乱兵祸、苛捐杂税都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真正让人苦不堪言的,还是那些芝麻大小恶霸豪绅。

张老三取过一条二尺长的绳索甩过房梁,微微的叹了口气。戏文里的三尺白绫是杨贵妃才使得的,他这条烂命配上同样破烂的麻绳也算是相得益彰。只是他这方一了百,到了阴曹地府又有何面目去见亡妻?

正在张老三将要踢到椅子时,却听得“乓乓”两声有人砸门,便急忙收起绳子向门外走去。老旧的木门一分一合,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子,那人跛着脚,一瘸一拐的到了近前,激动道:“老丈,老丈!翠莲有救了。”

张老三一抹眼泪,惊呼道:“有救了?可是朝廷派人来查那狗官了?”

那小子却道:“那道不是,听说是青山上的一伙子乞丐正在围攻县衙,满城的百姓都在议论呢。”

张老三狐疑道:“乞丐?便是一帮子土匪也没戏!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姓钟的衙差有多厉害,就凭一群乞丐能成什么事?”

张老三话虽如此,却还是抓了一把草叉与小子一同去了县衙,心中想着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试上一试。只是小子腿脚不便,张老三便将他放到板车上,一路拉着车奔到衙门口。

到了县衙,果然看见一群乞丐敲锣打鼓唱个不停,人群中央更是立着一面两人来高的大鼓,也不知是何用处。众乞丐从窦娥冤唱到了孟姜女,从京评梆换成了黄梅戏,虽然比不得梨园班子,却也吸引了不少闲人来看。以至于大年初二,县衙门口挤的满满登登水泄不通。

眼看人来的差不多了,一手缠绷带的小乞丐走到大鼓面前,手持系着红绸的鼓槌连敲了三声。血红的绸子飞扬空中,沉重的鼓声直达心涧,小乞丐高叫声道:“天启四年,腊月二十三,傅老爹为刘虎打杀惨死龙泉庙中。冤枉!天大的冤枉!”

鼓槌掉落鼓面,蹦出轻轻一声叹息,又一年轻乞丐拾起鼓槌连击了三声。大喊道:“天启三年,二月十三,豪绅周孟起意因财起意杀害家父。冤枉!天大的冤枉!”

鼓槌又交到了一个老乞丐手里,红绸与空中挥舞三下。历声道:“天启三年,五月初五,班头王礼蒙骗小女诳至县衙,自此下落不明音信全无。冤枉!天大的冤枉!”

“请大老爷为我武当县百姓主持公道!”

“请大老爷为我武当县百姓主持公道!”

“请大老爷为我武当县百姓主持公道!”

大鼓共响了二百一十六棒,众乞丐异口同声,齐刷刷跪倒在地,引得围观众人也忍不住心生同情,扑簌簌的流下热泪。正当众人落泪伤感之际,却见一少年公子身着破烂锦衣,一个跟头跳在了石狮子头上。

衙门口的这对石狮子张牙舞爪威风八面,像是在守护县衙的公正与威严,如今却被一双沾满雪水的草鞋踩在脚下。那少年指着县衙紧闭的大门,高声叫道:“大老爷,您家里这道木门太厚了,厚到连百姓的疾苦都传不进去,依本帮主看来,这样的大门不要也罢!”

乳臭未干的少年踢开大门,衣衫褴褛的乞丐冲将进去,一道更加厚实的二门却将众人拦在其外。孙乘风笑骂道:“好一个武当县爷,原来不是衙门高不可攀,而是你程老狗要隔绝红尘!”

“四堂之主何在?”孙乘风小手一挥拍在石狮之上。

“四堂在!”三个小童并步上前,脚踩石板喝得虎虎生威。

“攻衙!”

孙乘风一声戾喝,三小童手拉着手,鼓足真气运在周身。却见此门吱嘎一声分出一条缝隙,露出三五只惊疑不定的眼睛。

“大胆的贼子!你可知造反是要掉脑袋的?”

春阿生贼笑一声,怒骂道:“龟儿子,造不造反也是由你说了算的?那还要王法作甚!”说罢,抬脚就要踢在门上。门背后的衙差知道小童厉害,连忙插紧门栓,身子死死抵在门前。

就在二者将要碰撞之际,却听又一声怪响门分左右,走出一个身着碧绿官袍的中年男人。这男人三绺胡须、半百模样,双手甩袖负在身后,口中微微冷笑道:“就是按王法,你们也是杀头的罪过。”

男人自负官袍在身无人敢动他分毫,却不想春阿生带着夏、冬二童的内力收势不住,一脚踢在男人身上,便叫他一个跟头滚出好远。嘴里痛呼道:“你们,你们竟敢殴打朝廷命官?反了!真的反了!”

众乞丐见这官老爷前脚还威风凛凛,后脚却是一个黄狗翻身滚出好远,不由得哈哈大笑。孙乘风却是跳下石狮,询问道:“这位大人身着青绿鹌鹑官服,想必是本县主簿?”

中年男人摔的头破血流,强点头道:“不错,本官便是武当县主簿庄前。”

孙乘风深鞠一躬,笑道:“原来是庄主簿,早听闻主簿是武当县衙中唯一替百姓办事的好官,草民孙乘风这厢有礼了。”

庄前冷哼一声,怒道:“你等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也算有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本官去见程大老爷治罪。”

冬阿空抽出宝剑,在庄前面前挽了个剑花,骂道:“你这绿皮王八好不讲理,分明是你自己走出来撞到了我的脚上,我不追究你已是大度,你难道还要在县衙门口讹人不成?”

“你竟敢辱骂本官!”庄前气的火冒三丈,就要命人将其拿下,却见两旁差人脸上个个带伤全都别过头去,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只得忍气说道:“罢了,本官大人不记小人过,犯不着和你一个小孩计较。你们不是要告状吗?随本官进来吧。”

众乞丐见官老爷低头,大称公子威武,旁边的路人虽不明所以,也朝着孙乘风挑起大拇哥齐声叫好。孙乘风不免有些飘飘然,心说所谓的英雄侠士、绿林好汉也就是他这般作为,正得意间,却未发现有一人从县衙悄悄溜了出去。

孙乘风率众步入县衙,便见武当县三班六房排列整齐,班头长使位列左右,齐声恭请大老爷坐堂。千呼万唤中,知县程纪一步一个身段坐到了高台之上,一抬头便是明镜高悬。

方方正正的惊堂木骤然落下,有棱有角的水火棍齐声敲击,县衙问案要的就是规矩,容不得半点圆滑。程纪换上一身虎皮,干枯的白发变成了勤勉,沙哑的嗓音变成了威严,一声升堂脱出口去,满堂的威武直击人心。要不说读书人总想着功名呢?这一身官袍就是有这样大的魔力。

程纪官袍在身,说话也多了三分底气,又是一声惊堂落下,大喝道:“堂前何人击鼓?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孙乘风走上堂前,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嘴上答道:“小民孙乘风,见过阴天大老爷。”心中想的却是老子跪儿子,一个头磕掉你十年寿命,也还划算。

“混账!”程纪拍案而起,怒道:“你这厮竟敢讥讽本官是阴天。”

孙乘风却是直接站起身来,手中拳头紧握,微微冷笑道:“大老爷,您究竟是阴天还是晴天,自己还没个把握吗?这小小的武当县也不过千百户人家,竟有百余名乞丐露宿街头以乞讨为生,您这个父母官就没有半点责任?”

程纪气的须发怒张却也不敢发作,这孙乘风虽然按衙门规矩叩拜答话,脸上却是一副随时能拔刀相向的神情。程纪明白,孙乘风是要以法度公理取胜与他,而非以武犯禁,可要是他有半点不公,那些个鼻青脸肿的皂历便是他的下场。

“老爷我当了半辈子县令,在这公堂之上还能怕你不成。”程纪高声道:“小子废话少说,本官问你,你率众围困县衙究竟所告何人。”

孙乘风眼睛提溜一转,道:“大老爷错了,我等苦命人无非是在走街串巷唱些小曲讨赏,何来的围困县衙之说。”

程纪道:“那你等殴打差官又作何解释!”

孙乘风故作惊讶道:“殴打差官?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小民怎么敢做?”

程纪道指着两旁差人道:“不是你打的,那他们脸上的伤从何而来。”

孙乘风笑道:“那应该问他们自己,大老爷怎么反倒问起小民来了。”

程纪冷哼一声,向一名衙差问道:“本官问你,你脸上的伤痕可是这群乞丐打的,不必有所顾忌,快快如实招来。”

那衙差听言,连忙跪在地上,叫道:“大人英明,小的们是方才赌钱起了争执,相互扭打所致脸上青紫,并无其他原因。”

“嗯?”程纪虎眸一瞪,吓得王班头赶紧向众衙差问责。只是无论后者如何打骂,满堂的差人依旧是众口一词,直言伤势与孙乘风一行人无关,气的程王二人是牙关紧咬,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却不知孙乘风的拳头带有暗劲,众差人现在仍是腹痛难忍,哪还敢言其他。

程纪只得将此页翻过,又言:“孙乘风,本官再问你,值此年关将近之际,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所告何人?”

孙乘风却道:“大老爷又错了,县衙问案与时日、人数何干?便是天狗食月、帝星移位,这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依旧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天狗食月人间大乱,帝星移位改朝换代。孙乘风之言算做大逆不道也不为过,却听的众乞丐是泪眼婆娑,围观者叫好连连。程纪连‘错’了两次,气的惊堂木一举,就要将孙乘风当场拿下。

他却是忘了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只要他这方惊堂木落下,极可能是个官逼民反身首异处的下场。好在县丞宋忠德还算冷静,知道眼下万不能犯了众怒,接言道:“你小儿这闲话忒多,究竟有无冤情要诉!”

孙乘风却道:“回二位老爷,小民吃得好睡得香,从未说明自己有冤。”

程纪这回是真气着了,只见他拍案而起,浑身哆嗦道:“你这贼小子竟敢戏耍本官?你可知本官只消一个调令,便能将你们这群乞丐乱民杀得片甲不留!到时还有什么冤苦,便去那阴司找阎王诉说吧。”

孙乘风眸中凶光一闪,一个腾空跳上桌台,拽着程纪的衣领叫道:“你这狗官真是给脸不要,我要与你讲道理,你偏要与我比拳头,真当小爷怕你不成?”

任谁也不曾想到孙乘风竟会突然发难,便是想到了,满场衙差也没一个敢去阻止。还是宋忠德再次救场道:“讲道理,我们讲道理!孙公子既无冤枉却又大闹公堂,究竟是何道理?”

孙乘风将程纪的头颅按在桌面,指着公堂门前的众乞丐大怒道:“冤枉?你们想要冤枉?他们的委屈,便是小爷的冤枉!”

说罢,一块浑圆的黑石头砸在了程纪脸上,程纪哎呦一声强扭过头。抬眼望去,便见这石头于桌面旋转,化作一团黑雾将他吞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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