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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燕草》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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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在准备打开张浩然邮箱的时候,心洁犹豫了。她觉得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诚然,每个人在决定做一件事情时都需要理由。就好比吃饭是因为肚子饿,杀人是因为仇恨。尽管有些理由不是很明白的因为所以关系,有些理由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能称为理由。但不可否认,没有一个人会去做他自己认为没有理由的事情。

其实如果不是她突然想起那个通知邮件到达的短信,如果不是因为凑巧看到张浩然在生车祸二个小时前给她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短信,如果不是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着说不清到不明的联系,那么心洁是不可能想到去打开张浩然邮箱的。当然这些都不是理由,对于心洁来说,她最想知道的是,如果张浩然真的曾经给她过这样一个邮件,那么内容是什么。虽然她很清楚地知道邮件内容对自己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其实也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邮件,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心洁是在矛盾中打开张浩然的邮箱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张浩然的件箱。张浩然的件箱里保存的是他出车祸前段时间的邮件,心洁轻轻移动鼠标找到了他出车祸前的最后一个邮件,距离车祸的时间是二十小时,主题是:我一定会去。这是个很奇怪的主题,心洁疑惑着打开了它,里面的内容映入心洁的眼帘。“虽然从道德上说我知道自己不该见你,可是我找不到拒绝你或者是拒绝自己的理由。我会准时去见你的。”这是什么意思,心洁一怔。从张浩然的邮件内容来理解,应该是自己曾经给他过要见面的邮件,可是她很肯定自己从来没有给他过见面的邮件。一丝不安涌上心洁的心,在不安和求证的心理作用下心洁打开了张浩然的收件箱。

在收件箱的最上端,一个邮件的主题蓦然出现在心洁的眼前。那是个让心洁吃惊的主题“我想见你。”心洁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邮件。她又仔细的看了眼件人的地址。不错!是从自己的邮箱里出来的。心洁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快,确切地说是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用颤抖的手握住鼠标打开了它,当里面的内容经过心洁的眼睛反馈给大脑时,心洁只觉得眼前黑。她一直以为的那启简单的车祸,她一直深信不疑的命运的安排突然间在她的脑子里产生了变化。她很想理清头绪,但却感觉脑子里一片混乱。那是意外,惊诧,害怕等许多感觉扭在一起所产生的混乱。它们刺激着心洁的神经,压迫着她的心脏,最后在她无法承受的时候引爆。那是世界末日来临时的爆炸,它把心洁本来宁静的世界炸成一堆碎片。在分飞的碎片的空隙里,心洁仿佛看见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时光退回三十年前的一个早上,那天早上,在祖国西南的一个偏远山村里,传出了一件轰动的事情。这个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怀孕已经足月的刘老汉的婆娘在挑水时突然肚子疼,然后还没到家就在外面生下了一个女婴。据说刘老汉婆娘在生下这个孩子时不但天空朝霞映红了天,而且旁边的树上还有许多喜鹊在鸣叫。所以村上的算命先生就断言,这孩子非富则贵。不过因为刘老汉的婆娘是在路上生的孩子,并且孩子生下来也没有任何包裹的东西,所以,算命的又说,这孩子以后必定波折不小。而且决不会和亲人之间有任何瓜葛,所谓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就是如此。这个女婴就是后来在文坛上有很高声誉的作家心洁,不过她那时的名字不叫心洁,而叫刘玉喜。

刘玉喜出生时引起的轰动在一段时间后恢复平静,在这个贫穷又偏僻的小山村里,人们对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好奇心,但又很难保持恒心。刘玉喜的话题只是为他们无聊的生活在茶余饭后添一段议论的话题,然后在他们觉得这个话题并不新鲜后,他们又会热衷于另外的让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刘玉喜的家乡非常的偏僻,在这里祖祖辈辈生活了许多代的人们只知道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对于他们来说,土地就是粮食,就是衣食父母。他们可以不孝敬自己的父母,但不能没有土地。在他们那很单纯,很传统的思想里一直都是这样认为,只要有足够多的土地,又碰到好的年时,收到一茬好的庄稼,那么日子就会好过。而且因为祖祖辈辈都是靠着那几亩薄田过日子,所以他们没人会想到变迁。所以对于这里生活的人来说,土地在他们的生命中是最重要的。因为只要多一分地,就能多长些庄稼,这样就可以多收粮食,而他们则可以多吃几碗饱饭,或者用多收的粮食去换取必须的生活用品。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让本来友好的乡邻为了一个只有一个巴掌宽的地沟打得头破血流,让血浓于水的兄弟为了分地而反目成仇。当然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只有土地才是最重要的,除了土地外还有一个在他们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东西,这就是水。没有水他们种下的庄稼会枯死,他们就会因此而少收粮食,就会因此而饿肚子。所以只要看着地里快要枯死的禾苗,人们的心就跟着枯死了,心枯死后就会变得没有人性,就会大动干戈,就会为了争水连爹娘都不认。因为愚昧和无知,还有就是深受封建迷信思想的毒害,他们把土地和水摆上了祖先的供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点香拜祭。在过年的时候要祭祀土地,还要摸黑起床抢先赶到有水源的地方点上香和烧一些纸钱,来买水源。他们认为只要这样做,而且只要抢在别人的前面,那么来年自己就会有充足的水源来灌溉庄稼。后来甚至在政府出钱为他们开辟耕地,修水渠引水,让他们有了充足的水源他们还继续着自己的传统。甚至在他们大部分人的心里还这样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虔诚感动了上天,所以上天派神来拯救他们。

当然他们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们相信神。而且在这里有很多人对于神的虔诚已经到了很痴迷的地步。在他们那里没有一家不供着神位和香火,只要遇到什么疑难事情都习惯的到神位前烧香烧纸钱,如果遇到烧香烧纸不能解决的问题,他们就要去村头的庙里找神汉。这神汉世代以跳神和给人算命解劫为生,据说传到他这代已经是十几代了。无论是谁去找神汉,他只要你报上生辰八字,然后掐指闭目念念有词一个时候,就能说出是撞了邪还是犯关口。然后就会相应的给一些解救的办法,当然这办法是要收一定的报酬的。这报酬可以是钱,也可以是粮食和物件。神汉在收取这些报酬的时候非常的振振有辞,他说他收取报酬不是自己享受,而是为了供奉给神享用,只要把神供奉好了,他就会照顾这一村子的人。所以即使神汉从来没有下田干过一天活但却依旧有饭吃有衣穿,人们也没有别的想法,就算有,也会认为这是神对他的照顾。所以就越的对神汉虔诚,以至于到后来无论是取房盖屋,还是丧礼婚嫁,无论是生孩子,还是外出有事,他们都会去问神汉。这样一来,神汉在这里无形中就成了说话最管用的人,人们可以不听村长的话,可以不听乡长的话,但绝对不可以不听神汉的话。在他们看来,不听村长和乡长的话不会有太大的麻烦,但不听神汉的话却会闹得家破人亡。

传统的思想观念不但限制了村民的思想,还限制了村民们的自由。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改变自己的现状,也从来没有打算要到外面去,自然也就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其实他们即使想到外面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的贫穷,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交通不方便。他们的居住地实在是太偏僻了,它就像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一样的与世隔绝。从刘玉喜居住的村子到镇上,要走上四五十里的山路,到县里,则有三百多里。所以除非是有什么大事情,要不然村民们是绝对不会外出的,平日里他们顶多到镇上用种出来的土豆,或者到山上采些草药换点盐和必须的东西。他们不知道让自己的子女读书,即使读书,也是在镇上派下来的工作人员的监督下勉强念到小学毕业。他们认为读不读书没有什么大不了,到最后还不是照样回家干农活,所以村上的小学一直没几个学生。

但也不是所有的村民都这样愚昧和无知,至少村长刘老汉就算一个有思想的人。当然他的有思想是相对的,他也和其他的村民一样的信神,所以他每生一个孩子都会提着几斤粮食去找神汉给自己的孩子算命。刘老汉一共生了五个子女,每一个在算命回来都会让他乐和半天,因为神汉给的结果都是全无例外的好。这最好的当数小女儿。小女儿是在外面生下来的,所以刘老汉就给她取名叫刘玉喜,意思是遇到喜事。

刘老汉年轻时曾经在外当过兵,所以在当地也算得上有几分见识的人。也许正是因为有几分见识,所以刘老汉和村子里别的人的想法不一样。他对自己的现状没有办法改变,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辈的身上,当然这个希望全都是因为神汉的话,因为知道自己的儿女们全都是好命,所以刘老汉就坚信他们以后会光宗耀祖,所以就咬着牙一定要让他们读书。为了能让他们都能读上书,刘老汉起早贪黑地忙活着。但也就是因为他一心想让子女能够走出这个穷山沟,所以他们家的生活过得比其它人家的艰难。刘玉喜记得父亲打小就经常在他们兄妹面前说这样一句话。“所有的苦日子我这一辈子承担了,我只希望我的下一辈不要过我这样的生活。”也正是因为刘老汉的执着,所以他的四个孩子都没有让他失望,一个接一个地考上了县里的中学,再一个接一个地考上了大学。当然刘玉喜是个例外,尽管她后来取得的一切是她的哥哥姐姐们都不能比的,但因为父亲一直都不知道,所以对刘老汉而言,从他把她赶出门的那天起,她就只是一个败类。

小时候的刘玉喜过早就领略了生活的艰辛,因为贫穷,她在懂事起就跟在哥哥和姐姐的后面挑野菜。那时候,她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裤,赤着脚手里拎着一个小竹篮,为了能多挑些野菜满山的寻觅着。那时候因为没有鞋穿,她的脚常常被山上的灌木丛划得满是伤痕,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人会心疼,她的父母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照料她,而人们不会因为她小就对她格外关照,因为生活就是这样。在它们那里,在那个年代是没有人能闲着的。那时候的她虽然很小,但每天都能为家里挑许多野菜做菜。野菜的味道并不好,苦苦的、涩涩的,不过在那时候可是好东西,说它是好东西并不是因为它的营养价值高,那时候的人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谁又会去管什么营养不营养,而是除了它再也找不到其它的东西来做菜。以后在菜场看到人们把野菜很当一回事的样子,刘玉喜心里就会觉得涩涩的。现在时隔多年,刘玉喜的梦里还总是见到自己小时候拎着竹篮满山找野菜的情形,那情景总会让她在梦醒后回味半天。

稍大一些后,她做的就不仅仅是挑野菜这种轻松活了,她记得自己在七岁就开始煮饭,虽然当时煮出来的饭菜只是一锅玉米野菜粥,但从那以后,妈妈就开始放心地让她在家里做家务了。从这以后刘玉喜做的家务活就不仅仅是煮饭、洗碗、打扫卫生,她还要帮家里的人洗衣服,那时候家里每年都要养两头猪,她要上山去挑猪草喂猪。当然这两头猪的肉是吃不到嘴的,因为要给哥哥姐姐交上学的费用,还有要买一些生活的必须品,所以猪在刚养肥时就被卖到了屠宰场,所以刘玉喜在小的时候从来没有吃上自己家养的猪肉。关于肉的感觉刘玉喜太强烈了,因为贫穷,所以她们一年难得吃上几次肉。她记得自己在小时候连做梦都想到吃肉。那时候到条件稍微好的人家去串门是她最乐意的事情,而且她通常都选择人家在吃晚饭的时候去。在这些条件稍微好一些的人家里,吃饭的时候会看见有回锅肉出现,当然这种现象也并不是天天都有。刘玉喜特别希望去人家串门的时候人家能客气的招呼她吃饭,这样她就可以尝尝回锅肉的滋味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好运气,那些有肉吃的人家是绝对不会招呼她这种小毛孩子吃饭的,所以她就只能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人家吃饭吃肉,在人家用筷子夹起肉时暗地里咽口水,有的时候因为口水声音太响也会招人家的白眼。

刘玉喜记得自己小时候还特别的希望过年,只有过年她才能吃到肉和白米饭。在刘玉喜她们家乡过年有一些不同于别处的风俗。比如说三十晚上要点长明灯,说是为了照财,三十晚上要烧一夜的火,而且在吃年夜饭时非得要有猪头,和猪**上的肉,说什么有头有尾。她们要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把脚在热水里泡了又泡,据说这样就有了吃白饭的口福。刘玉喜记得自己小时候是非常不愿意洗脚的,所以她的脚会因为没有经常洗而糊上一层厚厚的污垢,而到三十晚上这一天,刘玉喜通常是不等妈妈催促就会自己主动洗脚。在她当时幼小的心里一直这样认为,如果自己的脚洗得足够干净,那么自己在明年就能吃上许多不要钱的白饭,但尽管每年都这样,她却从来没有吃到过自己想要吃的白饭。

长大一些后,刘玉喜就开始有了羞耻感,就不在去人家串门。那时候的她因为要上学所以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帮父母干活。不过刘玉喜一直都是个听话又很孝顺的孩子,她把父母的辛苦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所以只要一有空闲她总是抢着帮父母干活。她记得自己因为上山打柴摔伤了腿,记得自己背着成百斤的东西在山路上艰难行走,以至于她后来在梦里梦到这些往事后还觉得肩膀酸疼酸疼的。

刘玉喜开始上学后,家里的情况似乎更艰难了,那时候她们兄妹几人全都在上学,所以带给家里的困难也是可想而知的。刘玉喜从来没有对父母要求过什么,穿的衣服全部都是姐姐甚至是哥哥留下来的旧衣服,而吃的除了苞谷蒸出来的馍就是洋芋。其实能够吃上这些东西就不错了,好多时候她常常听见父母在叹气,父母叹气的原因是因为家里的粮食很快就要吃完,可离收粮食的日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所以刘玉喜的心里自小时候起就有一种别人没有的危机感。

刘玉喜的奶奶是个有着一肚子传说和民间故事的老人,她自小起就对着刘玉喜兄妹几人讲故事。她讲牛郎,织女,讲王母和玉帝。她讲许多神狐鬼怪的故事,她还讲谎张三的故事。她故事里的人物也许都很平凡,但他们都有的有机灵聪明的头脑,有的踏时肯干,还有的有一颗善良的心,就是因为这些所以他们常常被命运垂青,常常会因祸得福。所以刘玉喜从小就幻想自己能像他们一样的好运,她也许在某天去挖野菜或者去打柴的时候会碰到山神什么的,他们会因为她的聪明或者她的可怜而对她生出怜悯之心,从而赐给她一个什么宝贝或者是教她会一门法术,那样她就可以改变自己家的生活状况,不但可以改变自己家的,而且还能帮助别人,她要村里人对她特别的尊敬,不但尊敬她而且还要尊敬她的父母。父亲不是常教他们要有本事吗?说什么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父亲的话什么意思刘玉喜不是很懂,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父亲的意思。父亲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想要别人尊敬你那么就一定要有本事,这样一来,人家不但尊敬你而且还会因为你有用而尊敬你的家人。但从始到终,刘玉喜都没能做到让别人因为她而尊敬她的父母,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刘玉喜家的这种贫穷状况并没有因为她们的听话和懂事而有所改变,他们家的日子一直都过得很辛苦,刘玉喜记得哥哥和姐姐在上大学的时候回来过暑假和寒假还经常和父母一起下田干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们大学毕业后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刘玉喜家的状况也就是从哥哥姐姐大学毕业后开始好转的。家里的状况有所好转后,刘玉喜就不用像小时候那样的经常下田干活了,而且因为学习关系,父母也决不让她干活。这个时候的刘玉喜在空闲时候经常跟自己的小哥哥一起去爬山。山还是原来的山,不过现在的心情和之前相比就不一样了。之前上山是为了挑野菜,打柴火。那时候累得满身臭汗,自然是没有什么心情去观察别的东西的。现在则不同,现在的她和小哥哥是带着散心的心情上山的,他们一路走着聊着,忘了爬山的辛苦。她记得自己那时候和小哥哥聊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理想,刘玉喜那时候的理想是希望自己能考上一所好的警官学校,当然她希望考上警察学校并不是因为自己热爱警察这个职业。而是她觉得能成为警察特别的神气,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在她的印象里,她老看见她们家的那些当警察的经常板着脸到村子里来帮助解决为争水引起的纠纷。通常只要警察穿着绿颜色的衣服出现,刚才还闹哄哄的场面就开始生转变了。先前那张牙舞爪提着锄头要打人的温顺地放下了手里的锄头,而且对着警察又点头又哈腰,还把自己平日里舍不得拿出来的香烟也点了双手奉上。至于那刚才占下风的则把能表现出来的可怜样尽可能的表现。这种一年中总要上演无数次的情景让刘玉喜看了后就有了特别的想法。如果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那身绿衣服对着闹哄哄的人群中来上那么一声大喝,那该是何等的风光?于是她就有了当警察的理想。

刘玉喜记不起家乡有什么好的地方,除了光秃秃的山和遍地的野草,她找不出其它的特征。不过,当她离开家乡十几年后有一天她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了关于她家乡的报道,据说现在它已经成了一个风景旅游胜地。刘玉喜不知道这篇报道的真伪,如果以她的记忆来说,她实在找不到它有什么能让人旅游的地方,不过她又想,事物都在改变,就像自己,当初只不过是个穷山沟里生活的人,现在不已住别墅开汽车吗。也许她的家乡在她离开的这十几年里曾生过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让它有足够的资格成为旅游景点也不一定。

如果父亲不是那么的要强,刘玉喜也就是后来的心洁常常这样想。如果他和其它人一样顶多只是让她识几个字,那么她现在也许是一个安安分分的,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在田地里挖金的农妇,她不会想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也不会想到花前月下的浪漫,她会和许多和她同年的山里女孩子一样,很满足的嫁给一个山里汉子给他生几个孩子,即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只能吃上稀粥就馒头她也不会有怨言。其实那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希望渺小,所以人很容易满足。她会因为偶尔的一顿大米饭就回锅肉吃得满嘴生香,她会因为丈夫偶尔花钱买的一件廉价的也许只有几块钱的衣服乐上半天。但她的命运却不是这样的,她读书了,并且一直读到了高中。如果她能够上大学,那么她的命运也会生改变,她可能会找上一个和自己文化差不多的丈夫,他会和她生活在某个城市的一栋居民楼里,他们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或者是很可爱的儿子,他们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富裕,但也不困难。他们也会照样很快乐的生活着直到终老,但命运同样不是这样安排的。

心洁认为书读到她这样是最痛苦的,如果只是认识几个字也就罢了,但她却不仅只是认识几个字。如果只是认识几个字的话,她就不会有其它的奇怪的想法。因为书读得半掉子,想要有所作为而又没有能力作为才是困绕她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见识了她不该见识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些生出攀比之心,有了攀比就开始不满足,不满足自然就不快乐。所以她后来常常恼恨自己,如果自己能多读书,或者不要读书那么她就不会遭遇到那么多的痛苦。因为她一直这样认为,书读得多的人可以凭借知识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没有读书的人因为无知,所以无所求。

其实关键的原因并不是书读得多少,而在与人心。民间不是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说吗?心洁把一切归于读书其实是因为自己当局者迷。其实她打小开始就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她的虚荣心很强,她的好胜心很强,甚至她的嫉妒心也很强。她的这些表现不但表现在学习上而且也表现在生活上,她看不得别人比她强,不喜欢和比自己漂亮的女孩子交朋友。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几乎没怎么费劲就考进了县里的中学。进入中学的时候,她只有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远离亲人到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的困难可想而知。而且因为是从几百里以外的山里走出来的乡下孩子,并且这个乡下孩子的家庭环境还是如此的困难。(当时她的两个哥哥都考上了大学,所以她本来贫穷的家庭的负担是可想而知的)当时因为山区和城里的生活习性的不同,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的自卑。

她的自卑先是因为刷牙。因为从小喝的是山泉水,山民们的牙齿都不需要用牙膏牙刷去清洁,而且他们也的确没有那方面的概念,所以刘玉喜的村子里根本没有人会想到去刷牙,所以家里人也就不可能给她准备牙膏和牙刷这些东西,所以她早上起床不刷牙曾成为别人的笑话。再就是床铺,当时的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的行李是一个被子和一床毡子,被子是很土的印花布做的,上面还布满了补丁,毡子也是在家里用了很久的,因为时间长,上面都开始黄了。枕头则是里面装满了荞麦壳的一个布袋,而同宿舍的女同学盖的全是用很漂亮的布缝起来的被子,铺的是褥子,枕头也是用棉花做的。再就是衣着,她那时候的衣服和裤子清一色的是用蓝咔叽布做的,鞋子则是解放鞋。其实就是这种打扮在她家乡其实也是很不错的了。但和同学们一比这土气就不用说了。她的同学的穿着打扮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穿着很漂亮的衣裤,穿着雪白的球鞋,有一部分家庭条件比较好的还穿上了皮鞋。这样巨大的对比让刘玉喜产生了自卑,尽管同学中并没有一个人公开嘲笑过她,但她却开始疑神疑鬼,她总担心她们在背后嘲笑她,说她的坏话,到后来她就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格。但不可否认,也许正是因为自卑,所以她特别的好学,所以她的成绩也同样是班上最好的。

刘玉喜她们学校有一个不是很大的图书室,尽管它不是很大,但里面的书在刘玉喜的眼里已经足够多了。她在上初中时最大的嗜好就是去图书室看书。在图书室里,她知道了《水浒》《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等古典名着,在所有的古典名着里,她特别喜欢看《水浒》和《红楼梦》她喜欢水浒里的一百零八将,幻想自己有他们那么高的武功,然后她就能管尽世间不平事,她喜欢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喜欢她的聪明和美丽,为她的坎坷命运流泪,当看到她和宝玉两情相悦时,她由衷的高兴,看到他们吵架时为他们着急,当最后看到黛玉伤心死去后,她伤心地流了不少眼泪,直到后来宝玉也跟着出家后她的心里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在她当时还在懵懂的心里,已经存在了一个念头,如果爱那么就要爱得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所以她常常幻想自己也能像林黛玉那样有才气并且能遇到一个像贾宝玉那样爱她的男人。因为喜欢看书,她的作文总是写得特别的好,刘玉喜记得,她初中升高中的作文曾是全市第一的高分,因为其他的功课也很好,所以她破格被市一中录取了,市一中是市里的重点高中,她的升学率大概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也就是因为这个,他们那里一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说只要能踏进市一中的门那么就等于提前进了大学的门,其实按照这句话来推断,刘玉喜是一定能考上大学的。事实上她也的确考上了大学,如果不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也就没有她后来经历的种种幸与不幸。成名后回过头来想想,刘玉喜不得不信命。如果不是命运如此安排,她怎么会在高三那年坠如情网,以至于事隔多年以后,她还会在梦中与当年的处恋相遇,再次体会那刻骨铭心的爱。但醒来后却没有了当初同样刻骨铭心的恨,也许时间真能抹掉一切。

那件改变刘玉喜一生的事情是她在高三时坠入了情网。那个让她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并且流落他乡的男人叫郭勇。凭心而论,郭勇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即使是在爱过恨过后,她还是这样认为,或许她从来没有恨过他,她一直恨的只是他的父母,是他们像王母拆散牛郎织女一样拆散了他们,所不同的是,牛朗和织女虽然被拆散,但他们每年还能有一次相见的机会,而她和郭勇别说没有相见的机会,就算有也绝不会像牛朗和织女一样恩爱,相反双目接触的那一刹那,除了陌生就是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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