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爱动，三岁的鱼龙也不例外，只要大人不注意，就到处乱跑，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经常地，鱼龙偷跑到前厅，抱着鱼庄主的腿，“爹爹”、“爹爹”喊个不停，缠着让他带自己出去玩。鱼庄主不管在干什么，总是放下手头的事情，抱着儿子玩上一会，有时带他到府外大街上，给他买点糖果小吃或小儿饰物。等他们回到府里，丫环们往往满府寻找鱼龙，惹得鱼龙呵呵直笑，而鱼庄主，一般是笑而不语，放任鱼龙闹腾。

这一天，徐氏在房中忙着给鱼龙做秋天穿的衣服，丫环在外厅扫地、洗衣服，鱼龙又和往常一样，偷偷地溜了出来，不过这次没去前厅，随意地跑到后花园门口。意外地，发现后花园没锁，就悄悄溜了进去。

花园里种了不少奇花异草，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现在尚处夏季，更是香气满园。花园的中央，有一个小湖，湖水清澈，湖上修了一座窄桥，横贯南北，桥的中央，是一座湖心亭，厅内有石桌石凳，以前鱼庄主常在这摆几个小菜，一坛老酒，慢慢斟着，陪二位夫人看看小湖风光，满园春色，不过近几年生意扩大，事务繁多，倒是很少来了。

因为怕出意外，平时丫环是不敢带鱼龙到花园来玩的，而园门，一般也是紧锁的。

“哈哈，家里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鲜花盛开，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其间蝴蝶翩翩起舞，偶有蜻蜓静落花头，一靠近便倏忽远遁。这一切，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而言，处处透着新鲜，又没丫环跟着，自是乐得玩个尽兴。采了一大把鲜花（鱼庄主花巨资从天南海北购来，由于水土关系，只有小半成活，鱼龙当然不知道如何名贵，不过恐怕知道了也照采不误），又追逐了一会蝴蝶，鱼龙不觉来到湖边。湖边种了一圈垂柳，依依枝条，轻拂水面。鱼龙欢呼一声，绕着垂柳跑来跑去。

一跳尺多长的红色鲤鱼从水面跃起，湖面荡起了圈圈涟漪。鱼龙的目光，就被鲤鱼吸引了过去，随手扔了鲜花，蹲在湖边看起鱼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来到鱼龙身后。鱼龙看见面前出现的影子，第一反应就是：“坏了，丫环找来了，没的玩了！”刚想回头，被那人从后面抱起，嘴也被捂上了，鱼龙所能做的，只剩下乱踢乱蹬。那人抱着鱼龙，快步走上小桥，快到湖心时，迅速把鱼龙投进水里，眼看着鱼龙扑腾了两下，慢慢沉了下去，快速转身，仔细地把鱼龙丢在地上的花捡起来，带着离开了。

鱼龙没入水中，手足乱动，慢慢沉了下去，嘴里呛进了两口水，赶紧把嘴闭上。湖心处约有三丈深，不多久就沉到湖底。鱼龙感到憋闷，但知道张嘴就会被淹死，紧紧闭嘴坚持着，眼也不敢睁开，睁开就疼得要命。时不时还有什么东西碰鱼龙一下，大概是湖底的鱼，不过鱼龙是顾不得管了。不多久，鱼龙感到头昏脑涨，下腹有如火烧，恍恍惚惚想到：“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鱼龙忽然全身大震，头部剧痛了一下。过了一会，反而渐渐清醒起来。

“我已经死了？”鱼龙几乎肯定了这个想法。慢慢睁开了眼，看到自己依然躺在湖底，四周时时有鱼游过。自己体内，一股气流缓缓流动。鱼龙也没觉得憋闷，就好像在水里可以呼吸一样。鱼龙向四周看了一下，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疼！疼得要命！鱼龙高兴起来，原来自己还没死啊，听妈妈说，死人是不会觉得疼痛的。鱼龙伸伸左手，又伸伸右手，然后踢提腿，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胳膊、腿的移动，鱼龙更加肯定了自己还活着的想法。

“哈哈，哈哈！我被人扔到湖底，竟然还活着！”鱼龙心里笑了，“咦？对了，我在水底睁眼看东西，眼也不疼了……天啊，我在水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了，竟然没觉得憋闷！哈哈，这么说，我简直就是潜水的天才啊！哈哈！”鱼龙的害怕和烦闷一扫而空。看看怎么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妈妈的身边去吧。

他用手撑着湖底的淤泥，慢慢站起来，用脚一蹬湖底，身子慢慢向上浮起三四尺，然后又慢慢落了下来。见鬼！跳还跳不到水面，自己又不会游泳，总不能从湖底爬出去吧？虽说湖水清澈，但湖底还是比较暗的，他也看不了太远。“早知到这样，就让爹爹找人教自己游泳了！”不过，他可没想想，三岁的孩子，谁敢教他下水学游泳啊。现在鱼龙唯一学的就是慧真大师让鱼庄主带回来的《清心咒》。说也奇怪，从正觉寺回来后，鱼庄主夫妇每天给鱼龙送一遍《清心咒》，鱼龙的怪病再也没发过。现在鱼龙到了该启蒙识字的年龄了，一般的孩子，识字是从《三字经》开始的，而鱼龙，既然和《清心咒》有缘，识字自然是从《清心咒》开始的，并且还是爹爹和娘亲亲自教，没有送到陈老夫子那里去，并且一天只让他学一个时辰。和大公子鱼威不同，鱼威三岁时，鱼庄主就把附近有名的老先生陈老夫子请了来，教鱼威背诗识字，专门准备了两间僻静的客房，一间给陈老夫子居住，一间作为鱼威的学堂。

又一条鱼游过，把鱼龙的眼光吸引了过去。“鱼！自己怎么就这么傻！不会游泳，可以跟鱼学啊！”心里有了这个想法，鱼龙就躺了下来，一动不动，仔细观察起来。他发现，鱼两侧的鱼翅向下摆的时候，鱼就向上游去；鱼尾向左摆，就向右游去，而向右摆时就会向左游去。观察了一会，鱼龙慢慢站起来，两手向下摆，同时双脚向下蹬。鱼龙慢慢向上浮去，几十次以后，鱼龙就浮到了水面上。与阴暗的湖底相比，湖面的感觉好极了。鱼龙知道，这次偷偷来到花园，并且在湖里游泳，自己回去后，以后爹妈可能就不让自己再到花园来了，所以今天一定要玩个痛快。

鱼龙游了一会，觉得有点累，就平躺在湖面上，发现也不下沉，就这样晒着阳光休息了一会。

“嗯，该练习在水里游泳了。”鱼龙想到做到，一头向前扎了下去。有了在湖面游泳的经验，鱼龙在水中游得得心应手。他舒展着身子，双臂轻挥，双脚轻摆，顺心如意，自由地上下、翻身、转向，那感觉……就和鱼一样。还会了几招鱼不会的——在水里翻跟头，还可以绕着一个小圈不停地循环游动，唯一还不足的，就是还没鱼游得快。“没办法，练习时间太短，以后再来几次就差不多了。”想到这里，鱼龙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哪天让爹爹放几条龙到湖里，再学学龙在水里是怎么游泳的！”

鱼龙游了个尽兴，终于感到困了。于是浮上湖面，平躺在水上，让太阳晒在肚皮上（衣服早被他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舒舒服服的，就这么睡着了，在入睡前，脑子里还惬意地闪过一个念头：“等爹爹、娘亲发现我在这睡觉，会怎么想呢？哈哈！”

入睡后不久，在离鱼龙几丈远的水面上，慢慢出现两道黑烟，黑烟旋了几圈，出现两个影子，一黑一白，阴气森森的，脖子上各绕着一条铁链。那黑衣黑面的，手中拿着一道批文，上有“鱼龙”二个朱砂写就的大字，对着鱼龙端详了一阵，对白衣白面的说：“没错，就是他了。抓紧点，完事后回去歇着去。妈的，跑了这么久，腿都快断了。”原来这就是幽冥界的黑白二无常，特来索鱼龙的魂儿去冥都交差。鬼差索命，一向是避忌生人，以免惊世骇俗。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们来时就有些略迟，还在周围转了转（又费了一些时间，更是耽误了时辰），确信附近无人，方才现身。

白无常从脖子上绕开铁链，走上前去，把铁链向鱼龙头上套去。这时，鱼龙正睡得香呢。铁链离鱼龙头顶尚有一尺，鱼龙前胸中间的金鳞突然射出一道白光，照到白无常身上，白无常惨叫一声，身上嗤嗤冒起烟来，左臂慢慢化为灰烬。白无常原地转了三圈，不见了。

黑无常一愣，叫道：“老白！怎么了这是？”闷闷地收了批文放入怀中，从脖子上摘下铁链，走到鱼龙跟前。他走得比白无常近了些，铁链尚未出手，鱼龙前胸第二片金鳞又发出白光，射在黑无常前胸，黑无常痛嚎一声，向后飘去，见前胸冒起烟来，慢慢地，露出一个大洞。像人见了鬼一样，黑无常满面惊恐，原地转了三圈，也消失了。

鱼龙睡得正香，被吵醒了，眼也没睁，嘟嘟囔囔地说：“吵什么吵？吵什么！没看见少爷在睡觉吗？”又睡了过去。

鱼龙自己是睡得舒舒服服的，他可不知道，整个鱼府，可是翻了天了。

※※※

很早以前，锦儿就发现鱼龙不见了，不过没多想，以为在夫人房间睡觉呢，就继续忙她的活儿去了。正忙着，听夫人喊：“龙儿！龙儿！”锦儿忙擦擦手，跑到夫人房间，问：“少爷没在这里？”夫人一愣，随即笑道：“这个淘气鬼，大概又跑到前厅，去磨他爹爹去了。你去把他喊回来吧。”

锦儿和春儿到了前厅，没看见人，只看见鱼庄主桌上放着毛笔，旁边还有一个账本。春儿道：“看来少爷又缠着老爷去街上玩了。我先去夫人那回话，你在这等一会吧。”锦儿也没多想，就站前厅等鱼庄主回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鱼龙和张管家回来了，锦儿上前道：“老爷，夫人叫小少爷回去。”

鱼庄主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张管家问：“小少爷没在后院吗？刚才我和老爷去庄外处理事务去了。”

鱼庄主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这个淘气包，没让人省过心！”

半个时辰后，鱼府大乱。前后院，包括东跨院（大夫人处）、威儿学堂、膳堂、马厩、客房都找遍了，没有；后花园也找了，也没见人（鱼龙潜在水里游泳呢，而他扔在地上的花，也被人特意收拾干净了，所以没看到鱼龙来过的迹象）。鱼庄主忙遣人，去各大街小巷寻找。自己和张管家在鱼龙常玩的地方又找了一遍，才来到后院，安慰了徐氏几句，让她别着急，心里也纳闷：这个小家伙，去哪里了呢？正在思索，锦儿慌慌张张跑来了，面无血色，上气不接下气，没进门就喊：“夫人！少爷……湖里！在……在……水面上……”徐氏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

鱼庄主也顾不得徐氏，和张管家冲了出去。锦儿跟着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在徐氏人中上掐了几下，又扶徐氏坐直了，在她背上轻轻地捶着。徐氏悠悠转醒，哭道：“我的……儿啊！”跌跌撞撞向后花园跑了去。原来刚才徐氏遣人把后花园找遍了，没有，现在突然出现在水面上，刚才肯定沉湖底了。

鱼庄主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不知道踩断了多少奇花异草，踉踉跄跄跑到湖边，远远地就看见鱼龙漂在湖面上。

张管家一纵身，远远地扎了下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向鱼龙游去。张管家喝了不知道几口水，游到鱼龙旁边，抱起鱼龙，见鱼庄主已经跑到石桥上，顾不得细看，游到桥边，把鱼龙递了过去。然后抓住石桥护栏，想爬上去。

徐氏也跌跌撞撞地跑到石桥上，锦儿紧随其后。

这时，鱼龙被折腾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怀中，还没等众人的惊喜爆发出来，鱼龙抱住了鱼庄主的脖子，悠悠地说出一句话：“爹爹！赶明儿，你找人弄几条龙来，放到湖里好不好？”

“扑腾！”张管家又掉进水里，湖水向他大张的口中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