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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剑》第03章 我叫楚昭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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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1世纪的夏季某天,湖南省某市第一中学,一年一度的高考正在紧张进行。

校门紧紧的关闭着,几名荷枪实弹的武警笔挺挺地站在门内,向人昭示这既是关系国家百年大计的盛事,又是关系考生一生成败幸福的重要关口,来不得半点马虎。

校门往外约十米,围着百多名望子成龙的家长,一个个心急如焚,说话的很少,眼睛都干巴巴地透过铁栏杆,看着校园内。既希望儿女第一个提前交卷冲出来,又希望他(或她)能坚持到电铃骤响、考官收卷这才出来,多挨一分钟,也许就能多发现一个错误,挣得更高的分数嘛!

在政府机关勤勤恳恳半辈子的楚泽平,才五十出头,头顶却已蹉跎不堪,零零落落没剩下几根头发。这年头不容易啊,老百姓都说政府官员腐败,恨不得一个个抓起来痛打一顿。可若在政府工作了,你就知道,真有油水可捞的肥职,是那么的稀少!群众的眼睛都雪亮着呢,谁要稍有响动,哪怕只是轻微地挪一挪屁股,就会有人捕风捉影地传起小道消息来,某某又如何如何啦,怕是坐不住啦。八字还没有一点,名声先就背上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任你如何的豪情万丈,四十若到雄风必倒,五十若到头顶缺毛。

楚泽平有两个儿女,这要归功于爱人的少数民族血统。大女儿楚欣欣于本省一所普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在江浙一带找到一个文职工作,干得风风火火,男朋友的是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收入可观为人不错,现在正筹钱买房,准备明年五一结婚,女儿的下半辈子算是有着落了。

叫楚泽平放心不下的是老二楚洪波。这孩子打小就让人闹心,生下来就哭个不停。本市的医院跑遍,中医西医见过无数,都说小儿夜哭包治包好,结果就是不灵,一断黑就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什么办法都不见效。等天一亮,又好象吃了神仙药一样,呼呼大睡,摇都摇不醒。

楚泽平工作本来就紧张,这一闹更没法安生,正无法可施之际,岳母娘打电话来,说是乡下新来了个赤脚神医,任什么疑难杂症,一服药就好二服药断根,神得不得了。两口子将信将疑,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就让爱人把孩子带了回去。

神医一见到孩子,喜欢得如同自家子孙。说也奇怪,小家伙和神医也投缘,经神医一抱,连药都不用吃,晚上睡得踏踏实实,再不哭闹。楚泽平电话里听说,也连称神奇。其时机关组织干部去沿海考察,楚泽平也是其中一个。待考察回来,神医已经走了,临走留下一个锦囊,千叮万嘱要好好珍藏,说这孩子命犯天煞,日后若再犯病,方可打开锦囊依计行事。

弹指一挥十八年过去了,楚洪波从一个不及十斤的婴儿,长成粗粗壮壮的昂扬少年。孩子很聪明,从幼儿园起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如今更被一中例为重点苗子,瞄准了北大清华这两所名牌大学,齐心协力地替孩子使劲。楚洪波也不负众望,全心投入努力配合,再不曾闹出什么打架啊、早恋啊、出走之类的异事。

至于当年的事,楚泽平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偏偏昨晚,爱人半夜惊醒,惶惶然说梦到儿子高考失利走上绝路。楚泽平嘴里安慰着爱人,心里却轻轻发麻。因为他也做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怪梦!如果说是忧心过重所致,那也太巧合了。

强颜欢笑把儿子送上考场,爱人回去买菜,他步行往机关上班,一路上心神不安,偶然看到路边电线杆上一个包治某病的广告,才猛然醒起,当年神医的叮嘱。

楚泽平再也没心思上班了,一路小跑赶回学校,和另外一些家长候在了校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已近两个小时,已有一些提前交卷的考生走出。

但没有楚洪波,楚泽平不禁长吁一口气,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儿子各门功课都很优秀,没有偏科的迹象,今天上午考的又是语文,是他的拿手好戏。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电铃终于响了。铁门大开,考生三三两两地走出考场,渐渐汇聚成群,向这边涌来。

楚泽平正在人群中搜索儿子的身影,忽见一辆急救车不声不响地从某个角落开了出来,考生们纷纷让路。急救车穿过校门,奔上大道,过了一阵才拉响笛声。

笛声起来的刹那,楚泽平心头升起一股极其不妙的感觉。紧接着,他看到楚洪波最要好的同学刘亮神色慌张地奔了过来,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一个踉跄,几乎从三级台阶上跌倒下来。

事情很简单,但听起来很严重。

楚洪波在考试快结束的最后几分钟,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里大喊大叫着,然后口吐白沫晕倒了。

饶是楚泽平在机关里头坐得平稳如石,这时也不禁急得心乱如麻:“试卷呢?试卷交上去没有?答好没有?”

“监考老师收上去了,这个应该没有问题,我答完卷后看了楚洪波一眼,他正在检查答卷,想来早就答好了。”刘亮回答道。

楚泽平稍稍感到放心,招来出租车赶往市第一医院.

楚洪波苏醒已是六小时后的事情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六个小时,楚泽平夫妇却像熬了好几个通宵一样,神情憔悴不堪,特别是楚洪波的妈妈,哭得眼睛都红肿了。

透过玻璃看到儿子醒来,老两口都长吁一口气,对视一眼,露出宽慰的笑容。

下午的考试已经结束,今年高考是没望了。但只要儿子没事,还可以复读重来嘛。现在关键是如何让他面对现实,承受这个不小的打击,鼓起勇气走进复读的课堂。

却说脑科特殊病室里,一脸讶色的老医生看到楚洪波醒来,就附身问他:“感觉怎么样?”

楚洪波刚刚醒来,还没有适应眼前的变化,呆呆地看着医生不作声。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自己戴着氧气罩,感觉很不习惯,动手便去扯它。

老医生连忙制止他,仍旧问:“感到不舒服吗?”

楚洪波先是点头,然后又连连摇头。一手撑床坐了起来,伸手指着氧气罩,示意医生把它取下。

老医生见他动作正常,头脑也很清醒,讶色更浓。

从发病的情况看,是属于大脑神经系统紊乱引发的昏厥。但楚洪波的情况实在太奇怪了,正常人脑波起伏的幅度不会太大,但楚洪波挣扎在生死线的那六个小时,跳跃的范围竟超过正常幅度的数倍!电脑屏幕都显示出不出来了,缩小了三倍才能够看到全图。按常理来说,这么急剧的波动只需要半秒钟,人就会一命呜呼。但楚洪波居然持续跳了六个小时!老医生救死扶伤数十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咄咄怪事。因此一直守在旁边,观察随时可能出现的新变化。他当然不敢随便采取行动,脑科手术本来就很慎重,不到万不得已,又或十拿九稳,是不敢随便动手术的。

跳了六个小时,忽然间恢复正常了,然后人苏醒了,行动正常了,头脑还很清醒,这怎能叫老医生不惊讶!他谨慎地又问了病人一些简单的数学问题,楚洪波都正确地做了回答,并且露出愤怒之意。

老医生这才确定真没事了,让护士把氧气罩取下。他守在病床旁边六个小时,只喝过几口水,体力很是不支,这时竟感到一阵头昏眼花。连忙坐下闭目休息。

床上的楚洪波可就不同了,才取下氧气罩,大口呼吸几下,就指着手背上的针头,口音怪怪地道:“这个也弄掉。”

护士看怪人一般地看着他,只是摇头不肯答应。他不禁气了,一把拔掉针头,便要翻身下床,但一时找不到鞋子,更是火气冲天。

楚泽平夫妇隔着玻璃看得真切,在外面捶起门来。

楚洪波一惊看去,见到妈妈的脸,顿时愣了。护士趁机找来卫生棒给他止血,返身打开了门。

楚洪波妈妈一下子冲到床边,一把抱住儿子,眼泪哗啦啦的直流:“波波,没事啦!吓死妈妈了!”

楚泽平速度也不慢,但床前太挤了,他只好站在老医生背后,呵呵直笑——严格地说来,这种笑看上去有点傻,楚洪波第一次看到爸爸笑成这样,更是一愣一愣的。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老医生也恢复过来,见楚洪波毫无异状,就简单交待两句,和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

“波波,你可把妈妈吓坏了。感觉怎么样,脑袋疼不疼?”楚妈妈擦干眼泪问道。

楚洪波摇摇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楚泽平见他神情有异,也问道:“是不是感觉说话有点困难?”

楚洪波还是摇头,颇为迟疑地吐出几个字来:“爸爸,妈妈,对不起!”

老两口都是一愣,波波以前可不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难道好好的一个儿子,就这么变傻了?对视一眼,神情不禁异样起来。

楚洪波看得明白,更感有愧,不禁说道:“爸爸妈妈,不要误会,我没事。”说完便穿好鞋子走下床来,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示意自己毫无问题.

出院后,楚洪波在家休息了几天。发现父母还是很担心他,两老还特意请了假,留在家里,片刻不离地跟他说话。好象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楚洪波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怕我因为高考失利的事难过,甚至一蹶不振是不是?”

楚泽平不动声色地继续看报,心想: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

却听妻子若无其事地斥责道:“别胡思乱想!是不是在家里呆腻了?昨天你姐打电话来,要你去杭州看看西湖,怎么样?”

父母的过分关心溺爱,一直是楚洪波最苦恼的事,这次大病后,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把高考的意外失利放在心上,而是在想一件与此毫无干系的事情。他知道一说出来,必然会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甚至有可能把他再次送回医院去。出院的时候,那个老医生看他的眼神实在太怪异了。楚洪波敢肯定,如果自己是一头猪的话,老医生一定毫不犹豫地拿着手术刀扑上来,切开脑瓜子看个究竟。

可是,他实在没法再憋下去!

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妈,我已经满十八岁,不是未成年人了!可以自己作主了吧?”

楚妈妈惊道:“哎哟!你看妈都忘了,那天就是你的十八岁生日!你姐还给你寄了生日礼物的,你等着,我去找找。”她起身就去房间找东西了,半天没出来。

楚洪波只好跟爸爸说:“爸,我已经成年了,是不是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楚泽平放下报纸,仍旧不动声色地道:“可以这么说。怎么,刚满18岁就坐不住了?”

楚洪波只好硬着头皮,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爸,说出来您别生气。我想改一改名字。”

楚泽平大为意外:“什么?”

楚洪波低着头道:“我想改名,不叫楚洪波了。”

楚泽平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叫什么?”

楚洪波蓦然抬头,直视父亲的眼睛:“我要叫楚昭南!”

从房间出来的楚妈妈听到这几句对话,嘭的一声,礼物失手掉在地上。

“胡闹!”楚泽平气得大喝一声。他简直气坏了,楚洪波没有别的不好,就是特别迷恋武侠小说,尤其钟爱梁羽生笔下的一个反派角色楚昭南,他又喜欢收藏武侠影视碟片,特别是《七剑下天山》,各种版本应有尽有,收藏了一整个柜子。还好几次提出要改名,说楚昭南如何如何,自己梦里又如何如何。闹得实在不象话了,从来不提倡拳脚教育的楚泽平,终于忍无可忍,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将《七剑下天山》全部没收,这才收敛许多。没想今天竟又旧事重提了!

楚妈妈见丈夫面色不善,连忙奔过来替儿子解围道:“波波,你刚才自己都说了,你已经18岁成人了,怎么还这么胡闹?听妈妈的话……”

“不!”

楚洪波站了起来,倔强地道:“妈,我是很认真的,一点都不胡闹。我就是楚昭南,不是楚洪波。当然,爸妈你们还可以继续叫我波波。但我真的是楚昭南。”

一席话,说得楚泽平夫妇都呆住了。

楚泽平瞪着儿子,目中渐渐显出几分凶气来。

可楚洪波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死不悔改地道:“爸,你想打就打我吧。但我真的是楚昭南,我经常听到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召唤……”

没等他说完,“啪!”的一声,楚泽平怒火喷发,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这一下打得很重,楚洪波原地转了一个圈,险些跌倒。他站稳,抹了抹嘴角的血,大着舌头道:“爸,你听我把话说完再打好不好?早在小学五年级,我就梦到自己变成楚昭南,手里拿着游龙剑。再后来,不仅梦中这样,有时白天都会听到身体里有个声音在呼唤。”

楚泽平气得险些昏倒,还待再打,妻子却已拦住他,哭叫道:“波波刚从医院出来,你想把他打回去啊!波波,你就少说两句,别气你爸了。”

楚洪波见父母伤心如此,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哽咽道:“可这些话,迟早都要说的。妈你还是让我把话说完吧。”

停了一停,他又道:“爸那次打过我之后,就没那样的梦了。我也就安心下来,努力地学习,希望能考上一个好大学,报答你们的恩情……”

“可是前不久,同样的梦又开始了,这一次更清晰,更逼真。而且大白天的,只要想到这方面,就能听到游龙剑呜呜的发出鸣叫声,它好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呼唤我一样,那种感觉非常真实,绝对不会有假。我也想等高考过后再说这件事,可是不行啊,我怎么都克制不住了。尤其是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楚洪波的目中忽然放出奇异的光彩来:“那是在梦里头,可是场景清晰得像电影一样。当时我站在一道高高的悬崖上,清冷的月光照着,几颗孤星挂在天际。猛然间,像发生地震一样,天地都剧烈地震颤起来。我看见月亮和孤星都搅成了一团电影胶片似的东西。然后,那个人就带七彩光芒,像流星一样向我撞来。他喊着我的名字楚—昭—南!”

说到这里,他已微微闭目,完全沉入了梦境的离奇世界。而楚泽平夫妇也由愤怒、伤悲转为讶异震骇,他们可从没听儿子说起过这些事,就算说了也不相信,只当儿子信口胡说。可看他现在的样子,绝对不像是瞎编。难道儿子小小年纪,竟患上精神分裂症,青天白日生出幻觉来了不成?

过一阵,楚洪波睁开眼来,眼神清澈,看上去清醒得很,绝不像精神病发作的人。他继续道:“然后我就醒了,再也睡不着。我找到《塞外奇侠传》,看到楚昭南一出场就成了坏人,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其实在那个时候,在那样的环境中,他的行为也是顺应大流,不能算是大错,和他作对的那些大侠,哪一个不是手里拿着剑,剑上沾满了鲜血,谁杀谁不都是一样吗?”

“扯远了……考试那天,我明知崩溃在即,但还是装得没事人一样,按时进入了考场。用心答完卷子,可写作文的时候,游龙剑又呜呜地鸣叫起来,它好象又离我近了一段路,因此才在大白天叫得那么响。我再也忍不住了,连作文题都没看,就挥笔在格子上写了起来,一直写到最后一格。游龙剑的鸣声仍在萦绕,我感到自己快要分裂了。可还是忍着检查完卷子,虽然这已经没用,作文铁定是离题万里了。刚检查完,就控制不住了,脑袋里好象有根弦铮的一声断掉……然后,我又见到了那个人……再后来,就是在医院里醒过来了。”

楚洪波说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现父母呆呆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伤心,又像在自责,更多的是茫然,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心想道:“从今往后我就是楚昭南了,就要遵从心的指示,去寻找游龙剑。我对不起父母,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但我别无选择,如果勉强按照父母的愿望去做,最终免不了发疯,也许会做出难以预料的事情来……算了,当断则断,我还是赶紧离开,就让他们只伤心这一次吧。”

于是,他便像古代的那些剑客一样,向父母跪了下来,拜了三拜,流泪说道:“孩儿要去做一些该做的事情,以后就不能再上学了。辜负了你们的期望,我心里也很不好过。可是没有办法,每个人来世上一遭,都有一定的目的,我的目的比较特殊。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该做的,必须要去做的。”

他喃喃自语着站起来,最后看了父母一眼,坚定地转过身子,大步往门口走去。

他打开门,听到同单元的人上楼的脚步声,透过门,透过楼梯间的格子,能看到对面写字楼的一截广告牌。他心想:等跨出这扇门,我就不再是楚洪波,而是楚昭南了。

他提起腿来,感到身体一阵摇晃,但仍坚定地向门外跨去,平常再简单不过的动作,现在却像有千斤一般。

他的左足落在了门外,但重心仍在家里。他把重心移向外面,同时抬起右足来。却感到一阵虚脱,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嘭的一声闷响,额头着地倒在了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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